观澜亭｜济南（jǐ nán）还是济南（jì nán）？“济”字语音和语义的流变
老舍女儿舒济曾在接受采访时谈及父亲和自己与济南的缘分：在济南的时光是父亲老舍一生当中最幸福的一段生活。济南成就了老舍的两个“家”，一个是文学家，一个是在济南结婚成家，生下了我。
老舍对济南感情很深，作品《济南的冬天》选入中学课本，舒济生于济南，因此被老舍起名舒济。舒济在访谈中，谈到“济南”时，发音是“jì nán”，“济”发作“jì”。
济，是一个多音字，有时读jǐ，有时读jì，济南的正确读音是什么？上世纪90年代，笔者在上海求学，语言学老师阮恒辉教授看到我们几个山东学生，就说：你们山东的省会“济南”和上海同济大学的“济”，不是一个读音，“济南”读作“jǐ nán”，“同济”读作“tóng jì”。
但从字音流变来讲，“济”字在何时有了“jǐ”和“jì”两种读音的分别，很难说清。由于缺乏录音，自古到今的语音流变，是语言学研究中的难点。据现有史料记载，汉语里“平上去入”四声的发现和名称确是从南北朝开始的，南齐沈约（公元441—公元513）著有《四声谱》，因此曾有学者认为先秦汉语里没有声调。但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汉语里的四声分辨在古代汉语时期已经存在，只是由沈约等人发现。因为任何一种语言的基本要素与特点都不是突然产生的，更不可能是个别人创造出来的。声韵调作为汉语语音的三个基本要素，都是在历史的长河中形成的，根据古代一些文献、诗文分析，上古汉语应该很早就存在声调的区别。
（王力《汉语史稿》中关于j [t?]q [t??]x [?]来源的说明。）
更有意思的是，我国古汉语中并没有“j、q、x”这三个音。这是我国著名汉语言学家、现代语言学奠基人之一——王力的观点。王力在其语言文字著作《汉语史稿》中认为，现代北京话的tc（ j）、tc'（q）、c（x）有两个来源：一个是g[k]、k[k?]、h[x]，一个是z[ts]、c[ts?]、s[s]。在古汉语中，当g、k、h和z、c、s遇到介音i时，现代汉语统一用j、q、x来代表它们的声母。具体来说，它们的对应关系是：gi、zi=j；ki、ci=q；hi、si=x。所以，在古汉语时期，“济”的发音当从“gi、zi=j”中寻找灵感。
（现代汉语中关于“济”字语义的解释。）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济”字在现代汉语中有“jǐ”和“jì”两种读音的分别，与区分语义有关。“济”是一个很古老的字。
济，现有两种读音—— 济jì 1.渡，过河：同舟共～。2.对困苦的人加以帮助：～世。救～。赈～。周～。接～。济jǐ〔～水〕古水名，源于今中国河南省，流经山东省入渤海。以不同的语音区分不同语义，是现代汉语规则上的“聪明”。
需要指出的是，《现代汉语词典》中“济”字的“渡，过河”和“对困苦的人加以帮助”两个义项，是延伸意义，本义来自“济jǐ水”。
古济水被称作“四渎”之一，在我国古代经济生活中有着重要地位，产生过深远影响。四渎是古代对四条独流入海的大河的称呼，即“江、河、淮、济”，司马迁的《史记》多次提到济水，济水能和长江、黄河、淮河并列，足见其重。山东省运河经济文化研究中心专家组成员、济宁市委党校原副校长姜传岗教授长期研究古济水，他说：在古代，黄河多次泛滥，利弊同在，济水则是一条纯粹的“利河”，对山东古代经济社会产生深远影响。
（汉字“济”的演变。）
用“利河”的视角观察“济”字，就会对“济”字的义项及相互间的关系豁然开朗。金文的“济”字，左边是“氵”，表示一条河流，右边的“齐”则表示三棵齐刷刷生长的麦子（一说是荠菜）。整体上看，就是一排整齐排列在河流边的麦子。一说到用“济”字组的词，我们会想到“经济”“接济”“同舟共济”等，这些词都有“在对方困难时施以帮助”的意思。联系金文展现的“水边的麦子”，不难看出这个字想要强调的内容：在河流滋润、灌溉的帮助下，庄稼齐刷刷地生长了起来。
因此，“济”字的所有义项都源自济水。与此同时，“济南”的名称也源自“济水”。黄河现在和济南很近，从黄河南岸到济南千佛山，只有10多公里。但170多年前，黄河主干道离济南大约有200多公里远，盘踞在济南门口的那条河，叫作济州水道。
在古代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黄河下游流域是在今河北省和天津一带。黄河定格于山东是在清末，此前历史上，对山东影响深远的是济水。除了济南，济水甚至对沿途河南、山东两省的地名和文化对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小清河河道曾经属于古济水。作家柏杨在其历史学著作《中国人史纲》中写道：“姒文命（大禹）治理的黄河等九条河流中，八条河流直到二十世纪仍然存在，只有济水在若干年后被黄河并吞，成为黄河的下游，只剩下一个尾巴，改称小清河，还微留痕迹。” ）
姜传岗考证，作为古代九州之一的兖州，得名于济水。兖州之名源于“兖水”，兖水即是“沇水”，亦即济水。《禹贡》言：“导沇水 ，东流为济”。又言：“济、河惟兖州”，是说济水、黄河之间的广大地区属于兖州。兖州初址在现在的河南省濮阳地区，后来沿济水多次往东搬迁，最后定于山东省的现址。其他地名，如济州（先后址于碻磝、巨野、任城）、济北（古郡，位于现在山东省西北部）、济宁、济南、临济（隋代置）、济阴（在今定陶、曹县之间）、济阳（《水经注》县置，址在济阴县以北，今菏泽市西南、金代以来址于现在的济阳县）等，更是直接以“济”字为名。此外，河南省一些地名也是来自济水，济源就是济水之源的意思。
古济水是齐鲁文化的“母源”之一。周朝时期的“齐国”、今天的“齐河县”之“齐”字，得名于济水。《春秋说题辞》曰：“济，齐也 ”。《风俗通》曰：“济者，齐也，齐其度量也。”因此，“齐鲁文化”中，流淌着古济水的基因，可谓齐鲁之邦的母亲河之一。
今天的济南是山东省的省会，被定位为“黄河流域中心城市”，但其命名是因为位于古济水之南，古济水是济南得名的源头，其发音是“ jǐ nán”而不是“jì nán”，也是语音长期流变之后的“定型”。
（大众日报·大众新闻客户端记者 周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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