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日报 汽车日报

当前位置: 首页 » 汽车资讯 »

大众子品牌有哪些

王世亮:唠 嗑

外出采风,路遇自驾去省城进货的老虎。车抛锚送店抢修,搭顺风车的我今晚和他住一块,明早一起回都市。领着我的人说:“你就住这房子吧。”我一看,有窗子,有玻璃,想象着阳光充分,独坐观云,有一枝白花摇曳清芳地探进窗来,要住的人是自己和车主老虎兄弟。到了黄昏才发现还没窗帘呢?不过感觉极美,最纯净最柔美的一个默默的赞赏。我似乎躺在星空下无边的原野上,微风轻轻划过,什么我都没有,什么都属于我。

一盆摇响轱辘打上来的清凉井水,洗漱毕我俩开始唠嗑了,那年月我家住老式公房,厨房,卫生间虽是几家合用,却也相安无事。唯一让人恼火的是一家邻居,为了省电,点了8瓦的灯泡,鬼火似的,半暗半明。我家一开灯,他家立刻关掉,连8瓦的小灯也不舍得点,他关了灯借我家的灯光,我家毫无损失,怒伤肝呀。就像我打你的车一样的道理,不是么?您老兄回省有喜事,瞧,一说就准。您六十岁不到,五十开外,怎么样?说对了。您五十二岁,肚子不太挺,几根白头发,是操心累的。不是工人,是文化人。对吧?嗯,越说越准,是吧,看您的气度,是作家不是?兄弟一眼把您看透了,再说明白点也没啥大本事,这年头坐飞机坐软卧出门的,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官儿还混不到份儿,看你又不像,只能是作家了,时代变了,女人开始爱男人的才气了。

是写书的不是?看过《人生》没?《惊心动魄的一幕》?《平凡的世界》呢?《路遥文集》?啥也没看过?没看过路遥的书您怎么写?娘的,我出门都带他的书。上回去海南办事儿,买了五套书,你猜花了多少钱?二百伍。不贵,回来了,这地方还真买不到。你们作家群,我最佩服的就是路遥,人家写的那些玩艺儿,让你硬是撂不下,有悬念。你别笑,我是鲁班门口弄大斧了,你说对不对?我在家打了一套家具,你猜我一共有多少套藏书?九十三套。全是路遥、陈忠实、鲁迅、巴金的。这我也不知严肃文学,可总比国内那些武侠、侦探强。他们胡编乱造,没生命,寿不长。都一路货,看起来没劲,头尾全知道,就不稀罕看。你们写一本书给多少钱?要不要给编辑送礼?我看那不行,你可能是路子蹚开了,就不用咋送礼了,要不是,你怎么也得送。编辑就不过日子了?他也有血有肉,讲点义气吧?就行,是不是?要不是冲着这个好处,那书页后都写上责任编辑谁谁谁的,有啥用?别扯,你唬弄不了我。给,吃,志丹的羊肉,子长的烧酒。喝,你一瓶我一瓶,一瓶才半斤酒,你不是作家么,作家有不会喝酒的。别扯,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不乐意喝我的酒?那好,咱喝,喝,喝点小酒,睡一觉,明天动身你回家了。喝,快喝,白酒伤肝不伤心,那就热乎乎的进肚子里,辣丝丝儿,香喷喷儿,今个我和你,才感到“喝一盅”的惬意了。

怎么你也插过队?别逗了你别以为我就没响应那号召。你们叫插队,我们叫返乡,到农村落户的头一天,见生产队长在大锅里用木柴火焖苞米糁子饭,黄金金亮闪闪,真是好看不好吃。从此,苞米糁子小米饭变成了四季的主食。小米饭可有一点不好,淘不净的砂子粒,土坷垃,吃的时候不能嚼,囫囵吞下肚。不过陕北小米硬是养人,半年不到,瘦几几像干豆角的我,变成了一个壮男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收萝卜了,拔上半晌萝卜,便吃的烧心倒胃。冬夜里打场,炒上半锅黑黄豆,边打边吃,解乏解困,嘴里“咯嘣咯嘣”响,下面也“砰砰”地放炮。

到地里干活,什么生的都吃过,生南瓜软塌塌,生土豆脆生生,生芝麻余香满口,生白菜芯儿也解解口渴呢?大家肚里总是清汤寡水的,想吃肉想的不得了,周日晚上到房檐下,去掏麻雀窝,抓到了用泥巴一包往炭火盆里扔,听到滋滋的声音就熟了,拿棍扒出来,把烧烫焦的毛连皮揪掉,内脏一丢,放到嘴里嚼的吱吱响。那阵,偶尔有点儿白面菜籽油,用大铁锅烙饼,一层一层撕着吃,点着油灯,细嚼慢咽,一直吃到半夜去。肉是难得的,十里八里不见个村庄,也没有市场,只有等队里的杀牛宰羊的日子开次荤。

逢年过大节,不知哪头牛倒霉,被选中要任人宰割。一条绳索从牛鼻子穿过被人一步步牵到大队部。院里有泥坯垒就的灶台,上架一口大锅,锅下的木柴熊熊燃烧,一农妇还不停地往里添柴火。知青们好奇的围站在旁,看新鲜。劳作一生的老黄牛并不反抗,静静地站在那尾巴东甩西甩轰着蝇子。它似乎预知了不祥,眼角淌下两颗大滴的浊泪。这时,用梅花活扣将牛的四蹄拴住,绳索朝同一方向,几条壮汉用力拉,黄牛“扑”地歪倒在地,人们一拥而上,握住牛腿,用全身的重量压牛身,一人持锋利的尖刀,照准牛脖子捅进去,断其喉,血呼呼的涌出来,牛有些挣扎,但被人们死死按住大动不得。一会儿,血留了大半木盒,牛瘫软下来。按牛的人松了手,杀牛的人使用屠刀从牛蹄开始剥皮,鲜红的牛肉随刀锋一片片翻开,牛皮就势铺地,割肚子挖下水,肉砍成大块连血带浆扔到大锅里煮将起来,活生生的一头牛转眼间变成堆血肉,看得人心惊又胆战,为生死之间的转变之快犹自叹息,那边飘来煮肉的香味。寡淡的肠胃战胜了感情,跟着贫下中农大嚼起来,还是肉香啊!当今,时日变迁,关于吃的节日真多。元旦、春节、四月初八、五月端午、六月六、八月中秋、九月重阳都要吃,时代发展经济富裕,许多带政治色彩的节日也变成了吃的节日,五月一日要吃,六月一日也要吃,七月一日要吃,八月一日要吃,十月一日更要吃。这也是越来越上档次,越来越讲究的,决不像文章里说的那样“穷”吃。海吃海喝上讲究的吃的是要花钱的,吃的越好花钱越多。凭心而论,谁不愿意吃好呢?吃好了嘴里痛快肚里舒服呀,谁又愿意多花钱呢?多花钱了心里头难受呀。

来,咱喝,咱吃。都是自己挣来的,不吃不喝做什么,除了钱我没别的,掏心窝说句话,我佩服你们文化人,人活着能有几个痛痛快快做自己想要做和喜欢的事情。

你们写书累不累,一本书得写多长时间,我还没遇过一个作家,你是头一个。跟我一样?别逗了,我是干啥的,你是干啥的?那不一样,你是人物,到哪儿都是爷。我算老几到哪儿嗯,到哪儿也都行,递钱就是了,这年头有钱也不好使,有些事儿靠钱办不成。你们是人物到哪儿都行,我不行你们作家写一本书,给钱不,给吧?有利,对不?出名不,谁都知道,这本书是路遥写的,有名吧,人生电影看过莫?全世界大概都乐意看路遥,他得茅盾文学奖,大众电影百花奖,你说出名不出名?唉,你说,路遥真名叫什么,是男还是女,是老头还是小伙子?我就服他,把那事儿编的。我卖了二百台彩电,给收税的二万元,他一个劲儿的跟我“捻秧秧”说怎么怎么难。二万元甩过去:哥们儿,够不够?他的眼皮儿都笑了。妈的,对这种人还是钱好使,我老婆天天看广告,什么化妆品好她总买,脸抹的像白脸狼。摸吧,我寻思,娶她花了十万元,系列化妆品怎么也用不了几个钱,那就抹吧,可晚上靠近她,我就是闻不惯那味儿,冲鼻子。电视没啥好节目,你咋不写电视剧,写一个,写俺哥们儿,倒二爷。我给你集资,给你出书,建纪念馆,说实在的,找几个哥们儿在大酒楼喝一顿,他们几个要是认了你这个人,弄个二三百万元算个甚?来,喝呀!咱俩好不容易认识,是缘分是天意,要不就是撞肩过去,我哪儿去认识你这么个作家哩。人和人呐,就这么回事,哥们儿认识的人是不少,三教九流干啥的都有,就是没有文化人。实在话,文化人嫌咱们低气,咱们还嫌文化人穷酸呢。这你别不服,现如今那些文艺单位,哪一个不是想靠咱倒二爷吃饭?曲艺唢呐也不独奏了,唱民歌的改唱舞曲了,乐队伴着咱们跳,甩他们几张毛票就是侍候咱们一晚上。咋的?有啥不依存,咱们在家也是的,白天拼命干,晚上去舞场,跳一身臭汗,回家半斤酒,天塌地陷也不干咱事,一觉到天亮。天天日子这么过,活的顺溜。

我刚干这事时,那是啥时会?对了,是十年前吧。刚毕业,没事儿干,天天和哥们玩麻将,掷色子,一把赢拾元钱。那天,问我娘要钱,给拾元钱嘟囔了老半天。我火了,这不行这日子有过么?就琢磨了个招儿,去乡下买鸡蛋,回来卖。自行车驮了两水桶,到家碎了一大半,我娘哭了,我大骂我是饭桶。娘甩给我六张票子让还人,这是我爹大半月的工资。还人,家里怎么办?我垂头丧气上街,一见那卖油馅饼的挺来钱,我就找到小毛蛋,毛蛋在税务局,是发小,光腚耍大的哥们儿。他一鼓捣,那烙饼的就答应停业四天,还把炉灶和家什借我用,我从家里偷了两斤油,弄了半袋面。娘的,头一天就把本钱弄回来了,我干了四天,兜里毛票老满。那小子第四天晚上早早就来收炉灶。我把剩的馅子和面都给了他,他给了我二十元钱。我拿家去二十个馅饼,往饭桌一甩:吃吧,我挣的。我爹没吱声,我娘连造了俩。我问咋样?她瞅我两眼:馅里缺点调味儿。行了,将就吃吧,有油有盐的就不错了,哪来的调味儿?就这么,我干起了这些营生。再后来,高考落榜,当兵被人顶替,去少林当了道士。家里人哭着劝还俗,回到家没事干。无奈,只好靠着寺院学的一点卜卦皮毛,摆卦摊混饭吃。你这么年轻,以此为生,不可惜?这么挣钱心里能踏实么?不偷不抢,靠嘴皮子混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给别人“指点迷津”,总比卖假药假货的人积德。也卖过羊肉串,城里车水马龙,又有谁会把这烟熏火燎的卖羊肉串的放在眼里?然而真要斗起富来,县长的收入恐怕也远比不上卖烧烤的人。报个数字你就明白,一下午卖五千串,对半的利,所得多少?最多还卖过上万串呢!乖乖,丰厚的收入扬眉吐气,家里老少无不小心恭候着我这位“财神男”。什么挣钱随时转行,前些年,一些过热的口号把农民请进城来,在服务城市的同时,给本来难以负担起的古城又加上额外的重量。也正在这时,书刊市场禁闭的大门打开了,于是乎,集体的个体户纷纷放弃帮工、打工、缝纫、饭馆、杂货、木器、修车、修表等摊点,摇身一变,成了精神产品的“文化人”,经营起连字都识不了几个的书报杂志来。就连企业职工,机关干部乃至退休人员也走上了这条发财之道。每当夕阳西沉,华灯初上之时,这些五颜六色、露胸露腿、稀奇古怪的书刊价高,折扣大,一天净利几百元,比开鞋铺、餐馆、下野力挣钱多。后来电台、报纸、杂志大做广告,把电子游戏机吹得神乎其神,使得一些家长大把大把的掏钱,心甘情愿的为子女做着没完没了的“智力投资”。我也参与了挣钱。再后来,加入了不文明行为的茶贩子行业,为达到低价进、高价出、损耗小、销售快的目的,时常干些损人利己的事,为挣大钱,惯用掺杂使假。给鸡灌砂石,猪肉中打水,玩秤杆,被发现,赔笑补秤,没发现得利归己。市场上,茶贩子们串通一气,对进入茶市场的大宗货物实行压价,迫获主低价抛出。压价强买不成就哄抢或偷扒,我没和父母招呼一声,自作主张开了一家“酒吧”,取名叫“来上当”,酒吧不大,只摆了九张飞机桌,卖些啤酒之类的软饮料,也有咖啡,还设凉菜,同时伴点播的卡拉OK。每当日落西下,成群结队的男女潮水般地涌向这“酒吧”,消磨时光耗散精力,一张张钞票流进了腰包,人们听音乐,喝美酒,得到了消遣,于是就有了古城的繁华与进步。

都还干过甚?卖食品,还和对门的顺子去广州倒腾布料和玩具,往返一趟五六天,能赚两万块。卖过药材,谁知道那玩艺儿能治啥病?卖过菜刀,弄块铁板,几段节铁丝,坐在商店门口,不用喊,就那么一刀一刀剁。人家问我多少钱一把?我比划比划,二十元,买吧。有时我就扯住人,哇哇地叫,有人怕在商店门口围上一群人看,就赶紧买上一把,买卖做的挺顺手。一天,我正拽住一个妇女让她买刀,我相看得准,这女人心善,我一拽住她,她准得买。我拉扯了她半天,她只是哀求地看我,不说话。我哇哇地叫着,反正谁也听不懂,看不明白我比划些甚。谁知她急眼了,哇哇地叫起来,围着人都乐,以为我俩是用哑语交谈,只有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哑巴,只是一个骗子。我吓得赶紧收摊跑了,从那天起再不敢去摆摊,剩下的几把刀挨个送人剁猪食用,给我娘留下两把,我这剁铁丝的卖刀生意就算完了。你别笑,后来我卖过老多东西哩。死猪,死牛肉卖过,偷人家羊卖过,骡马市给人当过托儿,和人弄车去外地捣弄水果,水果烂了,一下子全赔进去了,恨不能跳河。那回我去偷狗,把一个老头的跟腚狗弄出来,装麻袋里,背了三家牛羊肉泡馍馆,才换了八十元,我吃了一顿好饭,喝得半醉往回走。心里寻思着顺便去看看那老头丢了狗会咋个样,我走到门口见他正坐在地上,一只鞋没了,胡子上都是唾沫儿,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见人就问:你见我的黑子没?见没见。我站了半晌,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不停的骂偷狗贼,有人扶老头回窑里。我跑到泡馍馆,气喘不过来,给他们一百元,把大黑还我。一瞅,门口没狗。我呆呆地问:黑子呢?煮呢。掌柜的乐了:兄弟,你来碗狗肉汤吧,这狗真肥。你说的对,自个儿家下不去手,是条好狗啊。坐在老刘家泡馍馆里,瞅着眼前的汤,一层油,上面飘一层红红的辣椒沫儿,我心里直犯呕。刘老板说:兄弟你脸色不好,你不会笑话我吧,我两三年没掉眼泪了。后来我弄了一条黑狗,送去了。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姑娘,她告诉我,那孤老头子死啦,唉,生活嘲弄人,眼里贮满泪水咽到了肚里,这件事时常折磨人。

来喝,什么?你说我醉了,你才醉了呢?这点酒算个甚,店老板,再给我俩买两瓶二锅头,弄只道口烧鸡怎么样?拿两袋青海雪排牦牛肉干,我爱吃这玩艺,兄弟麻烦你了,我和作家喝得痛快,要不你也来一杯。拿着,店老板,没啥好烟,圣地好猫,家乡烟,给你一盒你品品,下回再来时,一定给你带家里枣儿颗颗心。喝,喝。我不知咋滴,和你唠嗑特别痛快,心里痛快。我这会儿心里头痛快,准喝不醉。你喝这一瓶,我喝这两瓶。快点,你死不死?不死我就杀哩。(注:你洗不洗脸?不洗脸我把水洒地上哩?你知道这是哪儿的话吗。)没去过那地方你当然不知道(害不哈),我上次和刘巧儿去那里办过货。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再后来我就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儿了,一是干那事损,二是兜里有了几个钱,再干那个没啥混头。再后来用智能挣钱,一条假珠子项链,三元五元是它,十六七元也是它,还卖过一两百块钱哩。我头一个从南边贩项链,那会儿市坊上没有,我写上大字牌子,看《裸露》电视,买桑德拉项链,一下抢光,两天卖了五百条,一条净赚百捌拾,我兜里票子越多,脑袋瓜越开窍,就像联大秘书长,一会儿蹦这儿,一会儿蹦那去。给你说,我天生就有这能耐一瞅什么事儿,心里告诉自己:干,十有八九就是赚。我就这么折腾了八年,混出这么个模狗样来。

坐下,你听我说。

有钱了,也会文明了,注重社会公益了。也想让自己清清爽爽的走在人群里,你知道我为甚资助母校二百万元建校款吗?陕北娃从小上学苦啊,你是文化人,给你讲我过去上学的事你就该明白了,孩时的同学中,有个姓杨的,先前叫狗剩,后来叫文化。和我一般大,属虎,三十岁莫对象,家穷。那时我常去他家里,他娘忧虑重重问起我:“媳妇找哈兰莫?”我说,莫。听了这话,他娘放了心似的,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说:“看把你们咋弄呢?这么大了还不找。”我口涩,不知道说什么好,哪壶不开提哪壶。文化在外教书了,每年回老家一趟,多是春节的时候。全家人聚一起,吃些喝些,欢乐得很。今年,文化带回一个洋气得让人不敢认的女朋友,卷卷头,尖皮鞋,金镯子银链子吊搭了一身,那脸嫩得像鸡蛋皮皮。那女人,描眉画抹口红,奶头挺挺的,一颤一颤,裙子衩在屁股上,一走露出白茬茬的大腿来和土里土气的文化反差太大,不久就分手了。年罢把同学唤一起,嗑瓜子、抽烟、喝酒、说些令人开颜的事。

我和文化念初中,就在镇中学,学校条件简陋,住通铺,窗户全用玉米杆挡了。偌大的房子,地面上是砖,砖上铺了麦秸草,麦秸草上铺毛毡,人在褥子上睡,冬天盖被子,夏天甚不盖。有人不要枕头,有人偷了学校搞基建的砖做枕头,也不知道洗了脚睡着舒服。也怪,几十号子同学,全患了鼻炎似的,竟没人觉着难闻。

我和杨文化邻铺。每天下了晚自习,我们就吃,吃糠窝,就酸菜。完后,熄灯时间到电灯熄灭,我们就点亮煤油灯。脱了衣裳,脱得光溜溜,一丝不挂,开始睡前的最后一项活动:捉虱子。每回,我们不说话都找得极认真。一个个肥胖的虱子在两个拇指盖间叭叭丧命,上挤一会儿,血淋淋的指甲盖在被子上胡乱的揩揩,又去找,去挤。一回,我俩正挤的热火,班主任孙老师出现在窗门口喊:杨文化,干甚哩,咋还不睡觉?杨文化嗫嗫着说:“捉虱呢”。老师说:“脏的猪样的,也不拾掇一下子”。吹灭煤油灯,眼睛却未闭。翌晨,我两眼带血丝。上几何课总觉得有些东西在脸上跑,痒痒地,我扑下去一看是虱子,我挤的时候,血都溅到同桌的脸上了,全怪班主任,没让我把虱子捉干净。半年后,高考,我落榜,杨文化考进一家师范学校。再后来,他教书,我挣钱。

喝,喝酒。吃鸡吃肋,别吃胸脯肉和大腿肉,没甚味道儿,先来这个,给。我他妈的头一回吃烧鸡,就是先扯个大腿吃。我那是赚了点钱,自个告诉自个:老虎——都管我叫这乳名儿。念书时我跳高全校第一,全学校的记录,这会儿也没能破。店老板这会儿犒劳犒劳自个,让咱吃了两碗纯羊肉,他老婆骂咱是饿死鬼,听着了,吃美了,我没理她,摇摇晃晃走过来,脚步就有点零乱,头脑还清楚,这酒,有后劲儿。

岁月熬出人,天生我才必有钱。我老婆是服装厂工人,谁知道我怎么看上她的,不咋丑可也不咋俊。我那会儿摆地摊时,她乐意来买些那些假首饰,铜戒指,戴上像金的那路货她最乐意买,显露哩。我那回进了一批货,就有这么二十个。我想:这骚货准来。她来了,问多少钱,我没客气,八十元。她在摊前绕了半天不走开,我看她那小鼻子都在冒汗,有点可怜,行了,五块一只你拿去。她乐颠颠的走了,摆摊的伙计笑话了我半天,说我看上了她,十折亏卖一只戒指,我就心一动,想起来我娘说我该有媳妇兰。她可也中,稀罕别的咱没有,这假戒指现成。两天后她又来了,脸红红的,你为啥卖那么便宜?我冲口说了一句:看你长得俏。我寻思他得像那些假模假样的大姑娘,骂一顿我流氓不地道,可她一低头走了。后来,我就领她去跳舞。她不会,光是踩脚尖,再后来会了,就是进了舞场不显眼,个儿矮,不起堆。我去她家看老人,俩人嘴都撅着像能栓一槽叫驴,我递上西凤酒两瓶,中华烟两条,老老头那脸就放晴,和我说话了,老太太一个劲儿地摸布料,我给她买了两块榆林产的好毛料。她一边摸索一边念叨:这么破费。以后们,小舅子上大学交学费,小姨子上班买轻骑,老爷子生日过寿,大舅子做生意欠经济,全是我的事儿。他家人眯缝着瞅我,等着我从兜里掏掏钞票。有一天我对她说:别耗了,我家印钞机坏了,不结婚咱就说拉倒啦。她哭了一场,才和我结了婚。没意思,你说对不?你有几个孩子?一个女儿,女儿好,女儿长大疼老子。我跟她没意思,他不让我碰儿子,说我粗俗,妈的,说我粗俗,老子的钱可不粗俗。什么,我生哪门子闲气。

别动,我没喝醉,真的没醉。不信,再一人一瓶怎么样?作家朋友,你讲实话,有没有艳遇?没有,谁信呢。你们有的是人羡慕,图的名。不像我们,只有利。你们又有名又有利,名利双收。我他妈的有艳遇,和那个小卖部的翠花,还有那个小职员的苏慧莉都有一腿。他们和我睡,到一块不用动钱,她们是冲我这个人和我好上的,越是不要钱我越是给她俩。我老婆知道,她知道这事儿,就是不吱声,她心中有数,就是对我冷冰冰的。

娘的,酒没了。醉了,你说我醉了,笑话,年青时喝二斤,如今能喝八两酒。有一次喝两瓶假牌子人头马。我跟你说,这点酒,根本醉不倒我。你是作家,别瞧不起咱,咱是谁?老虎,老虎是甚?小市民,小人物,对不对?富人不露财,对你我如是说:上月购进一批江南特产,这个月又销了四川客人贰佰吨橘子。一二三四,ABCD,百万元以上的买卖就有九笔。坐下,你听我说。哥们也苦啊,有当大爷的时候,也当鬼孙子,税务管理市场监督交通警察谁都管着你,有甚法,甩钱吧,压根谁也瞧不起你,知道你是个小虫虫。

去年学校召集咱回校,我去了。知道没什么好事儿,让我坐在后边儿。一个个介绍,这个念成研究生,在哪儿搞科技,那个上大学,毕业分在哪个总公司。好容易到我来了一句:光荣的个体户,那掌声稀稀拉拉的。娘的,多拍几张不行?我给你们一人一沓钱。班主任脸儿就像变脸鸡,对那些念大学,搞科研的又说又笑,对那些中专的也热乎,只对我客客气气,就像我老婆对我那样冷冰冰。

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难道我就没风光过?那年一天我挣了90万元,拿出三万元住总统套间。家乡致富要修路,县长来求我,抬手给了一百万元,通车时省市领导剪彩,和我握手,好歹是个参政议政的政协委员哩。会毕校长和我唠扯,让我帮学校工厂推销产品,我说:对不起,没办法。我才不帮人品不好的忙。班主任俩口不富裕,工资不多,还有两个孩子正待业,住平房。前几年我给他拉一车煤去,隔天他派学生送来二百元钱,他看不起我。小时候,班主任没少为我操心,对我可好哩。说起小时候,一次去大舅家,正巧,那天晚上停电。于是我们几个小人在家秉烛而吹,直至鸡叫五更,东方破晓时说一块出去学骑自行车,那时,我13岁不会上下车,表哥在西安和平门外把我扶上车后,惊慌中朝大雁塔方向骑,直到小寨路旁撞倒了位农村老大娘,千赔礼万道歉之后,才不得不推着自行车一路步行回到舅妈家中,足足走了两小时,让家人一阵好找。在古都西安,我大舅可算得上个人物,单论那一手毛笔字吧。由唐楷入手,得晋人神韵,具清代墨迹之风采。省书法家协会第一届选举中,他以十分可观的票数当选为驻会常务副主席。在文联大院里,人们习惯称他吴主席,大舅不抽烟不喝酒,惜金如命。爱习字,购买纸笔墨且挥金如土。那天,他听说文化商店来了一批好宣纸,正逢发薪,便花去半月工资购了二刀。让不挣钱的舅妈心疼得咒了他半月,要他吃纸莫再吃饭。舅妈气头上的话,他却当真一整天不吃不喝,慌得舅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相劝,方才进了五谷。

大舅平常不仅乐于帮人干笔墨上的活,干得极其严肃认真。替人书写喜,寿联以及挽幛之类,也要试笔,直到自己满意方止。进入腊月,忙得不亦乐乎,市长的大公子结婚,请他写喜联写条幅;局长的千金乔迁之喜布置新居自然少不了他的墨宝;他的顶头上司荣升市宣传部长,索字求墨。加上文联大院从大门,厅堂到各家各户门上的春联,皆由他一手包写,助人为乐忙瘦了一圈,拖着疲惫回家里,舅妈一脸愁云坐在那里。大舅解释说: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是主席哩。你主不主席关我个屁事,家里的事你到底管不管?我爹得了肺癌住进医院要不要买点东西送点钱去?你姑家起新窑要不要贺喜?可钱呢?大舅这才明白过来。提起舅妈的娘家,在大舅插队的农村那阵,因为写的一手好字,老实忠厚被大队书记看中,常安排些笔墨上的事,后来竟把小十岁的女儿许配给舅。那些日子,多亏岳父,大姑的关照,救济,才度过了那异常岁月的困窘。之后,许多人进城与农村妻离婚,然而他不,常常对舅妈感慨到,莫说糟糠之妻不能忘,单说娘家的那个情谊,不会那个。的确,他没有嫌弃舅妈,对舅妈的娘家人更是涌泉相报,把那几个钱都送了去,我们的年过不过?舅妈几乎要掉泪。年到了,如今人钱挣的多了,写字人少了,去年卖对联的都发了财。你是叫我卖字?大舅像是受了侮辱般地从地板上弹了起来。不可能,决不会。你高贵,你拿钱!舅妈的眼泪让大舅心软,翌日,买回了红纸,熬了大半宿。离年关仅4天了,街上很挤,卖春联、年画、挂历、衣服、年货的摊连摊,满街红红绿绿,五光十色,叫人目不暇接。在街头的一个角落,坐着舅妈和孩子,不时将冻红的手凑到嘴边哈上口热气,望着过路人卖春联,晚上,舅妈把钞票数得哗哗地响。数毕,舅妈问大舅:你猜猜,今天卖了多少?你瞧,这个大数。舅妈乐滋滋的伸手指催促道,还有一天哩,你赶紧再写点儿。大舅纹丝不动,呐呐地说艺术之末日。唉,城里人也不容易,我想,大舅家的年肯定没过好。

都是钱把人逼的。

今天,心情好,多喝了几盅儿,感到一种满足,心里涌起一股喜滋滋儿的舒适,就像刚落进肚里的酒,咂了一下嘴,品了一下味儿,作家哥,你写我,写我挤猫尿醉的糊里八涂的龟孙子样儿。我和你掏这半宿心窝窝的话,你是作家,你乐意听,把我当人待。你告诉我你名儿,我得看你写的书,你有啥事儿找我,给你帮忙。咱哥俩有缘,和作家交了朋友,谁瞧不起咱哥们儿,试试。你困了,睡吧,到省城咱一块吃顿饭,游遍长安八景。笑话,要你拿钱,吃住行毛毛雨,我全掏。别逗了,这年头能交下个真朋友不易,就算你赏脸,看得起小弟。你睡着了吗?记着,我叫老虎,十二属相里有这玩艺儿。再回延安采风,到延安市场打听,说我老虎,谁都能告诉你。

睡吧睡吧,你支持不住了。我这几天一合眼,常做噩梦,你说,怪不?一纸毛笔字,一页蜡笔画,一对笑娃娃,一瓣绢儿花。枝枝叶叶,心中自有一番春色。

王世亮,男,大学学历,陕西省子长市人,供职于中国飞行试验研究院。中国航空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试飞院文联文学协会理事长,《鹰魂》主编。发表文学作品500余篇,获全国、省、市文学创作奖十多次。

本篇文章来源于作者原创, 版权均归作者本人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更多精彩敬请关注“文友原创之家”



陕西小镇上的非遗美食,传承了4代,4块钱一碗,客人蹲在路边吃

随着气温不断攀升,一些适合天热时吃的食物,重回大众视线,陕北的子长县有一种非遗美食,已传承了4代人,4块钱一碗,客人多得坐不下,只好蹲在路边吃,这种非遗美食就是凉粉,子长凉粉,有绿豆凉粉,荞麦凉粉,洋芋凉粉等多种,其中绿豆凉粉尤其受欢迎,它的特点是坚韧富有弹性,口感极佳,浇上蒜汁或油泼辣子是夏季最受欢迎的美食之一。

陕北人对绿豆凉粉的喜爱体现在很多民谣里,一句“子长的凉粉悠悠悠颤,延安的大枣红艳艳”,足见凉粉已是日常人生活中离不开的美食之一,没有去过子长县的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子长凉粉是什么味道,而当地人在外面吃凉粉的时候总是想起家乡的凉粉。

美食是有灵魂的,只有到原产地才能找到最真的那个味道,子长凉粉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1000多年前的宋朝,就有了凉粉。当时的一位大将吃了宋太祖赐的凉粉,精神大振,率军破了辽军,成为一段美谈,从此子长凉粉广泛流行开来。

子长县最有名的是老阎家绿豆凉粉,已经传了4代人,有100多年的历史,他们家的凉粉所用的绿豆品质高,做出来的口感出众,在当地非常有名,选用的每一颗绿豆都是精心挑选的,需要在大缸里浸泡一晚上,用石磨磨软,根据绿豆和水的1:4比例磨成稀豆浆进行沉淀,过滤后,再在一个瓮里沉淀8小时,还将之前的浆水倒进让其发酵。

从大瓮里盛出来的是凉粉的原材料,放个合适的容器里放凉冷却,凉粉就做好了,吃的时候用漏勺刮成细条浇上调味汁即可。

这一碗普通的凉粉,早在2016年就被录为山西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子长绿豆凉粉的汁水是最突出的,既酸又辣,调味品有十几种,吃过正宗子长凉粉的人不多,但是吃过的人都对它赞不绝口,念念不忘,还有的人路过子长被子长人吃凉粉的场面震撼住了,只见路旁很多人手端凉粉蹲在路边吃。

生活在贾府,女孩子们如何体面穿衣?

本 文 约 6300 字

阅 读 需 要 15 min

在大众的眼中,一聊起宝钗,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位打扮得雍容华贵、福气逼人、穿金戴玉的温和少女形象,而黛玉,则是穿戴清新素净,一派简朴典雅、出水芙蓉的模样。

其实,大家把二人的衣着服饰搞反了——“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的黛玉爱玩、爱笑,喜欢穿红色衣裳,用精致讲究的方式装点生活中的点滴意趣;“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宝钗冷静、理性,身上无“闲妆丽饰”,衣食住行无不体现着规矩与本分。读者对二人截然相反的理解,往往源于过去的戏曲形象,带着业已形成的印象读书,难免眼前会浮现出记忆中的影子。

曹雪芹写《红楼梦》的衣裳首饰,虚写远远多于实写,且对人物衣装惜墨如金,用笔较少,往往三两句便写意般地泼洒出一片美人图景。“无一处是闲笔”的《红楼梦》,但凡涉及服饰描写,便颇有用意,它们不仅是人物性格、生活习惯的体现,还代表着明清时节大行其道的服饰风格。

《红楼梦》第五十回“芦雪广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清,孙温,现藏旅顺博物馆。图中贾府丫鬟多穿青色背心,这种衣装是明清时期侍女较具代表性的装束。贾府众人喜穿大红猩猩毡羽毛锻斗篷,这是一种类似雨衣一般的外穿服饰,图中数人头戴红色雪帽、观音兜等,帽与斗篷分离穿戴

琉璃世界中的女孩儿们

若论红楼女子服饰描述的巅峰,当属原作第四十九回。在这一回中,大观园女儿济济一堂、人声鼎沸,又赶上初雪,大家起了诗社,外面白雪下的如搓棉扯絮,屋里的少男少女过得热火朝天,在芦雪广内烤鹿肉吃,锦心绣口,大吃大嚼。此时的欢快愉悦纵使转瞬即逝,也构成他日回想起时永不曾磨灭的印象。

起诗社前的一日,天上便已开始飘雪,众人的衣着大多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锻斗篷。“斗篷”是一种无袖的衣服,男女皆可穿。清人曹庭栋在《养生随笔》中解释斗篷:“式如被幅,无两袖,而总摺其上以为领,俗名‘一口总’,亦曰‘罗汉衣’。天寒气肃时,出户披之,可御风,静坐亦可披以御寒。”斗篷最早来源于罗汉僧侣衣物,清代斗篷尤以红色受欢迎,因此在《红楼梦》中,才会有那么多女孩穿大红猩猩毡斗篷。与西式斗篷不一样,我国古代斗篷身后并没有缝合着一块帽子,想来也有为妇人头梳高髻,不便戴连体帽考虑有关,若头部感到寒冷,清人便会佩戴单独的风帽、雪帽,这种帽子又名“观音兜”。“观音兜”名称来源于徽派建筑,建筑上用瓦做出如同渔夫捕鱼网兜状的结构,保佑住户家宅平安,在南方流行开来。作为帽子的观音兜,帽尾垂下长长的帽裙,用以护住脖颈、耳朵。探春这日便穿了红斗篷,佩戴了观音兜,扶着一个小丫鬟,身后跟着一个妇人,替她打着青油纸伞,形象宛如一幅仕女图。

不知诸位尊敬的读者有没有过穿斗篷的经历,在天寒地冻的白日,斗篷无法包裹全身,四面漏风,若是赶上寒风刺骨之时,一阵阵冬日的冷空气毫不客气地吹开斗篷,灌入全身,此时硕大的斗篷不仅无法保暖,甚至还会给奔走躲风带来阻力,可以说,除了好看,一无是处。其实,斗篷最大的作用并不是御寒,而是穿在层层保暖的袄子之外,用来遮挡雨雪,简而言之——它是一件雨衣。因此,众人的红斗篷皆由羽缎制成。

一众青年男女之中,也有衣装与众不同的人,比如黛玉、宝钗、湘云等人。

宝钗与黛玉都没穿斗篷,二人最外层的衣物来自于另一种服装形制——鹤氅。黛玉罩了“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宝钗穿了“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一个是大红色,一个是接近蓝紫色的莲青色。明代人冬天喜穿鹤氅,最初,在世人眼里,它是一种“神仙道士衣”,明代刘若愚《酌中志》形容氅衣“有如道袍袖者,近年陋制也。旧制原不缝袖,故名之曰氅也。彩、素不拘”。明末清初的鹤氅与一种名为“披风”的服饰类似,对襟衣领、广袖翩翩、两侧有时开叉,中间以带子相系。在明朝,无论男女,都喜穿鹤氅,例如《三国演义》里对诸葛亮出场描述就是“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根据原著第四十九回中对薛宝钗所穿的鹤氅描写推测绘图

根据原著第四十九回中对史湘云所穿服饰描写推测绘图,外穿皮毛制成的昭君套、褂子、靴子等,内穿褶子、短袄、宫绦等

黛玉的大红鹤氅里絮着白狐狸皮草,头上戴着雪帽,脚下穿着红香羊皮小靴,皮裘将瘦弱的身躯包裹得严严实实。明清时期,世人喜欢用动物皮草制作御寒外衣,或是直接做成披袄,或是用作里衬。根据裘皮材料不同,衣服的价格也不同。貂皮、纯白狐狸腋下皮、银鼠皮最为昂贵,刚出生没多久的羔羊皮也价格不菲,老羊皮、猪皮、狗皮等则比较廉价,一般为底层劳动人民使用。在珍稀料子制作的衣服内加皮草衬里,成为清代一种风尚,尤其是在清代宫廷中颇受欢迎。故宫博物院就曾藏有多件缝制着羊皮、鼠皮里衬的氅衣,十分保暖,外表看去又不笨重。当然,在物质文明发达的现在,能够代替皮草的御寒衣物愈来愈多,更加物美价廉,无论是出于实用效果还是环保意愿,当代人大可不必过度追求动物皮草带来的奢华与温暖。

王熙凤(邓婕饰),1987版电视剧《红楼梦》剧照。原著中王熙凤常戴着紫貂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石青色袄。电视剧对王熙凤服饰的还原虽略有欠缺,但这套装扮依然很能衬托出其贵气逼人的形象

第四十九回中,史湘云的衣装也格外亮眼,她原本就生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这些词语宛如形容一位高挑英朗、四肢纤长的男子。此时她“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子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贾母给湘云的褂子十分保暖,“发烧”一词形容衣服里外两层都是裘皮。湘云头上的昭君套,在明代又被称作“卧兔儿”,是一种用动物毛制作的头套,它没有帽顶,使用时与头箍一起围在额上。中晚明时期,头箍是女性最喜爱的头饰之一,无论是成亲少妇,还是年少受宠女童,头上都少不得头箍。在今人看来,妇女头佩戴箍大抵不甚好看,有种“媒婆”的既视感,这种印象来自于戏曲形象,不过,在明清时期,头箍非常受汉族青年女子喜爱。寒冬已至,妇人们又以动物皮毛制作头箍,于是便有了“昭君套”的流行,《燕都杂咏》中提及“冬月闺中以貂皮覆额,名‘昭君套’”。之所以用“昭君”之名称呼,或许是因为这种头饰颇具北方民族风情。《红楼梦》中,不只史湘云戴过昭君套,王熙凤也时常佩戴这款额饰,凤姐初见刘姥姥时,头上便戴着紫貂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一派贵气逼人的模样。湘云此时还围着貂鼠风领,风领是一种围脖,晚明宦官刘若愚于《酌中志》记载:“凡二十四衙门内官内使人等,则止许戴绒紵围脖,似风领而紧小焉。”可见,风领比一般围脖尺寸更为宽大。

史湘云穿着毛茸茸的皮草,佩戴着皮毛制成的昭君套、风领,整个装束也算得上颇具塞外风情,她将褂子一脱,里面的装扮更为奇特,使黛玉直接喊她“孙行者”:

一面说,一面脱了褂子。只见他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彩绣龙窄裉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妆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麂皮小靴……

明代的褶子多为长款男装,到了清代,褶子多指戏曲当中的服饰。史湘云里面穿了一件短褶子,外面穿了短袄,这件短袄也很有意思。“靠色三镶领袖”指的是袖口和领口边缘有三道镶边,“窄裉”说的是衣服腋下及腰身做得窄小修身,这件短袄上绣五彩绣龙,里面有银鼠皮衬里,腰间系着宫绦,脚下也穿着靴子。与前文中发烧褂子搭配,既算得上混搭风奇装异服,也说得上具有北方草原民族风格。随即,黛玉就笑她“故意妆出个小骚鞑子样儿”。

聊到这里,就涉及一个问题,即明清之际,在社会上流行的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女装。清朝入主中原后,推行剃发易服政策,但也有“男从女不从”的说法,即汉族男子要换满人衣装,剃满人发型,汉人女子则可以依旧保留自己本民族的服饰,究其根源,在于女子活动范围主要在自家宅院,与社会生活这个大“前台”缘分淡薄,故而可以不划入服饰管辖范围。因此,清代初年,汉族女子的服饰与明末风格十分接近,依旧沿着明代女装的演化方向徐徐前进。随着清朝享国日久,汉人的衣装也逐渐受到满人服饰的影响,将部分清朝元素纳入体系之内,故而在清朝末年,女装的风格已与清初大不相同。《红楼梦》有意模糊时代背景,但故事中,无论是太太媳妇、未嫁姑娘、还是普通丫鬟,衣装皆为汉式装束。对于黛玉、宝钗等裙钗而言,史湘云这一身融入胡风元素的打扮,的确算是“非主流”了。

贾府丫鬟也有工作制服?

除了一众姑娘媳妇外,贾府还生活着许多如花妙龄的年轻丫鬟,她们有的风流灵巧模样漂亮,有的举足轻重不输主子,有的却压根没机会在主角面前露脸。《红楼梦》对女子服饰装扮的叙述并不算多,但也依旧为这些俏丽快活的姑娘们留下文字,一些较为重要的丫鬟,比如鸳鸯、袭人等,都获得了几处详细的服装描写。

若说贾府的丫鬟也有工作制服,那便是青色背心。第二十四回写鸳鸯的打扮:“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第二十六回写袭人:“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第五十七回写紫鹃:“一面见他穿着弹墨绫薄绵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尽管许多古代盛行一时的服饰名词已经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背心”一词,诸位读者应该十分熟悉,直至现在,我们的衣装中依旧存在着背心这种形制。在明代,背心和男装中的搭护类似,指的是一种半袖衫。明人王圻父子在《三才图会》中写道:“半臂,俗名搭护,文名背心。”到了清代,背心一词与女子衣装中的比甲合流,成为一种半袖或者无袖的衣装。蒲松龄在《聊斋志异·胡大姑》中写道:“视之,不甚修长;衣绛红,外袭雪花比甲。”在此,何垠做注曰:“比甲,半臂也,俗呼背心。”长款的背心被穿在各式各样的袄子之外,腰间再束一条汗巾,贾府的丫鬟们的打扮倒算干净利落。

至于为何鸳鸯、袭人等侍女的背心,皆以青色为主,这便涉及青色的特殊属性。在古代,青色衣装是仆从的象征。《晋书·孝怀帝纪》记载:“刘聪大会,使帝著青衣行酒。侍中庾珉号哭,聪恶之。”西晋被灭后,刘聪曾命被俘的晋怀帝青衣行酒,即穿着奴仆的青色衣装,提着酒壶为大家斟酒,这一行为乃是莫大的羞辱,引得晋国降臣庾珉放声大哭。庾珉的悲伤使得刘聪十分厌恶,也为努力苟活的晋怀帝司马炽引来了杀身之祸。南宋洪迈的志怪集《夷坚志》云:“闻剥啄叩户者,启尔视之,一青衣丫鬟,音韵楚楚。”可见青衣成了丫鬟的标志性服饰。到明代,青色依旧被视作奴仆的代表,《明宣宗行乐图》中的底层宦官,就多有穿绿色、蓝色衣装的。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写白娘子的故事,提到婢女青青(即小青)的打扮:“这妇人肩下一个丫鬟,身上穿着青衣服,头上一双角髻,戴两条大红头须,插着两件首饰。”青衣在明清两代本就是奴仆的标志性穿搭,因此《红楼梦》中的丫鬟着青衣背心,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根据原著第五十一回中描写袭人奔丧时所穿的服饰推测绘图。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

根据原著第二十四回描写鸳鸯服饰推测绘图。鸳鸯身穿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

然而,这里有个比较矛盾之处,在中国古代,青色除了指代仆从,还有尊贵之意,比如前文中凤姐便常穿石青色衣装,这一尊一卑两层寓意,到底如何分辨呢?首先,作为一种色彩,青色的涵盖面积实在太过广泛,与黑色相似的玄色属于青的范畴,绿色、蓝色也算得上青色。在明清两朝,越接近深色的青,往往越能成为礼仪与高贵的代表,明代皇后的翟衣便以青色为主。而那些接近于蓝绿色的青,则因为其布料比较容易染织,故而成为底层仆从与百姓常用的服色。此外,穿在身上的青色地位如何,还要看具体的形制搭配,如是配上披风、褂子一类的衣装,自然“色随衣贵”,若是出现在家常背心、汗巾上,则有了天差地别的意味。

若说起红楼丫鬟的服饰,必然绕不开袭人回家奔丧时那一身华丽精致的衣装。彼时袭人早被王夫人视作心腹,给她涨了月钱,有时特意赐给她菜吃,送她自己穿过的衣服,还命人将赵姨娘、周姨娘拥有的待遇,也悉数送给袭人。袭人在王夫人眼里,已是宝玉身边板上钉钉的“准姨娘”。王夫人的这个心思,大观园里的人们也都是知道的,就连鸳鸯也曾对平儿、袭人说:“你们自以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在袭人回家之时,贾府特地给她安排的排场体面,前后指派八个仆从跟着,还让袭人坐在大车上,带着荣耀和贾府的恩惠衣锦还乡。王熙凤还不放心,临袭人走前,非要再瞧瞧她的装束。袭人来见凤姐,她的衣装多是王夫人赏的,因而华贵异常:“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百子”是一种具有吉祥寓意的纹样,规格很高,明清时期,多为女子出嫁时婚服的装饰。明定陵出土过一件孝靖皇后王氏的“红素罗绣平金龙百子花卉方领女夹衣”,为我们展示了百子衣的具体样貌。“刻丝”同“缂丝”,是古代丝绸行业中极为精华的工艺,宋元时期一度为皇室御用织品,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明清时期,江南的缂丝工艺已经十分成熟。

不过,凤姐看了袭人这一身华丽异常的服饰,依旧不满意,认为褂子太素,穿着又冷,认为袭人该穿件“大毛的”。于是将自己的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拿出来,给了袭人。“天马皮”指的是沙狐腹下的皮毛。贾府穿皮草也要按照天气逐渐变冷,由薄款更换为厚款。《红楼梦》第四十二回写贾母看病,她穿着“青绉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一斗珠”是一种残忍的皮毛处理方式,即把即将分娩的母羊宰杀,用其腹中未见天日的胎羊制作皮衣。不过,一斗珠羊皮并不算厚,往往于秋季使用。而王熙凤提及的“大毛衣服”,指衣服上的皮毛更加长,因而更易保暖,可于寒冬时节外穿。在《红楼梦》中,比较典型的大毛材质,当属狐狸皮草和黑灰鼠皮草。在制作精致的衣裳时,古人并不将狐狸皮整张剥下使用,而是把各个部位的皮毛分割开来,拼制成服饰,因此,一件大毛褂子,往往要耗费许多狐狸。成语“集腋成裘”原本便是指集中多只狐狸腋下皮毛制作裘衣。

红素罗地洒线绣平金龙百子花卉方领女夹衣(复原),晚明,定陵出土,现藏定陵博物馆。袭人回家,来见凤姐时,就穿百子刻丝银鼠袄子,“百子”是一种具有吉祥寓意的纹样,规格很高,明清时期,多为女子出嫁时婚服的装饰

大红色缂丝彩绘八团梅兰竹菊袷袍,清,现藏故宫博物院。袭人奔丧回娘家时,就曾穿缂丝袄。缂丝是一种传统工艺,宋元时期一度为皇室御用织品,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明清时期,江南的缂丝工艺已经十分成熟

穿戴俨然王侯贵妇衣装的袭人,风风光光回了娘家,早年虽因家贫被卖入贾府,但凭借着自己的性格和经营,也算是过上了远超幼时的日子。然而,即便他日做了姨娘,也有一半身份浸在奴仆之中,对于古代底层女性而言,这种处境,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或许已难定论。

现存的前八十回《红楼梦》,展现了一幕幕不染俗尘、晶莹剔透的少年幻梦,在这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故事中,每一位女子都曾在尚属欢愉的时光里享受过短暂的快乐,她们的装束选择不仅起到装饰作用,也是各自性格的写照。时至今日,捧起《红楼梦》,一览那一套套别出心裁的穿搭,依然能穿过历史的尘埃与艺术的缝隙,留得满手余香。

参考文献:

台北故宫博物院《南薰殿历代帝后图像》;蒋玉秋《中国历代丝绸艺术·明代》;李鸿影《红楼衣箱》;董进《披风与红裙》等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汽车日报 » 大众子品牌有哪些

相关文章

themebetter

conta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