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猎鹰的故乡
茫茫戈壁滩上,一队柯尔克孜族猎人骑马架鹰,逡巡在灌木与乱石中,他们的眼神如雄鹰一样敏锐,发现猎物后胯下的轻骑迅速启动,马蹄撩起的狂沙烟尘中,猎人手臂上的雄鹰俯冲而下,与戈壁、荒漠、连绵的雪山构成一道特殊风景。在这里,游牧民族骑马狩猎的传统还在继续。
寻访猎鹰的故乡
撰文、摄影 / 红骏 王颖
猎鹰起源于东方,至今已有4000年的历史。新疆阿合奇县是中国最西部天山南脉腹地的边陲小县,这里的柯尔克孜族人驯养猎鹰有着悠久的历史,至今仍完整保留着原始的驯养方式。阿合奇当地的柯尔克孜族牧民几乎家家户户驯养猎鹰,他们在放牧的同时,经常骑马到白雪覆盖的阔克萨勒山、喀拉铁克山(Karateke)上,或是在狭长的托什干河(Toshigan)谷地带将自己驯养的鹰放飞。
△苏木塔什乡建有专门的猎鹰场。现在全县约有猎鹰和猎隼2000只。为了保护猎鹰和传承古老生活习俗,县政府向驯鹰人发放了140个驯养证,为驯鹰传人每月发放500元工资,并统一纳入城乡统筹。
帕米尔高原的苍鹰是一种中型猛禽。它们翅膀短圆,飞行时可振翅疾飞,亦可在高空悠闲地翱翔。苍鹰体色苍灰,以啮齿动物、鸟类及其它小型动物为食。对于当地的柯尔克孜族人来说,除了猎狗外,猎鹰是他们最传统的捕猎利器。1991年,英国著名驯鹰专家安德鲁在这里看到了柯尔克孜人驯鹰技艺时说:“世界上猎鹰的故乡在阿合奇县的苏木塔什乡,观看猎鹰捕获猎物那妙趣横生、惊心动魄的场面胜过到西班牙看斗牛。”
△牙狼奇村紧临托什干河,春天的下午,村子里的牛羊会被赶到河边喝水。远处的山峰一夜之间竟然成了雪山。
2010年的冬末,我们来到阿合奇县牙狼奇村,这里已经接近狩猎季节的尾声。柯尔克孜族牧民们通常在冬季狩猎,因为在雪地上比较容易辨认动物的脚印,另外夏天是猎鹰脱毛的季节,天气太热是飞不起来的,猎鹰的状态在冬季最好。牙狼奇村的别克家族有8个兄弟,我们住在其中的马坎·别克家。今年50岁的马坎是镇上的驻村干部(村长),已经为村里工作18年了,家里养了16匹马,几百头牛羊。马坎几兄弟稳重而且风度翩翩,都是骑马打猎的好手。最年长的大哥肉赛姆·别克,虽已60岁,仍然可以骑在马背上架鹰驰骋,威仪如昔。
在马坎家里住了8天,他带着我们骑马擎鹰去打猎,带着我们去参加婚礼,带我们到他的兄弟家晚餐。初春的天气,阵阵黄风伴着阵阵寒气,但是每次进屋都有热茶,我们围坐在一块餐布前,喝茶吃馕,哪怕是一次最简单的茶饮结束,大家都要双手举起轻抚双颊至唇,齐呼感谢真主。
△克尔克孜族的男人女人们都是骑马高手,但只有男人才会擎鹰打猎。马坎一家为了欢迎客人的到来,正准备杀一只羊。
牙狼奇村的定居生活牙狼奇村离阿合奇县城只有几公里,在跨河大桥没有建成之前,从村子到县城要花4个小时以上,现在骑着摩托车半个小时就到了。
我们所看到的县城已经完全城市化,几公里外的牙狼奇村也通了自来水,虽然偶尔会中断,但村子里还有压水井备用,电已经不是问题,每家都起码有一辆摩托车,有的甚至有汽车。
△牙狼奇村的路口,几个村民正等着搭车去参加一场婚礼。妇人手里提着贺礼。
牙狼奇村是柯尔克孜人典型的定居村庄,房子像一个个泥方盒,其实每户都不只一间屋子,就是不连接在一起。据猜测,一个是和游牧民族的习惯相关,因为帐篷都是相隔的;另外从建筑材料上看,房子的主体墙用的是泥和草,跨间大承载有风险;再者就是风沙大,小而精便于保暖抗风。马坎家的房子比村子里通常的房子都大,他的房子是中间三间带两侧室的连排大屋,一家人都住在房间西侧屋里。他家有独立的大院子,院东有一个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房间,屋子是一个里外间,外间是给客人准备茶点食物的,里屋挂着白纱帘,传统的菜刀型大炕(下面是空的不烧火)上铺着多种颜色拼绣的毡毯。
△通常克尔克孜族的女人在床上绣花,在地上擀毡子织布。这些手工艺的辅助工具都很简单。
马坎8兄弟中最小的弟弟说他还有一个兄弟,其实这个兄弟是他们大姐的儿子,按当地的风俗,家里大女儿生的第一个孩子交给母亲带大,而这个孩子与舅舅兄弟相称,到18岁时看孩子的心愿,可以回到自己亲生母亲家去,也可以继续留在舅舅家,直到成亲。马坎夫妇有4个孩子,其中3个女儿一个小儿子,平时只有大女儿阿里玛古丽在家,她在乡医院上班,其他3个孩子都在上学(住校)。
△马坎的妻子阿依夏汉总是家里最忙碌的人,早晚两次挤牛奶是她最重要的工作。
牙狼奇村的作息时间比北京时间晚两个小时。早上近9点,阳光才斜着照进院子,马坎的妻子阿依夏汉第一个起来就忙里忙外。柯尔克孜人对水都极其珍重,从来不肯浪费一滴,洗手洗脸从来都是用小壶把水倒在手心里,洗过的手绝对不能甩水,否则会被认为是最无礼的行为。早餐通常是茶和自己烤的馕。马坎坐在主位上,妻子坐在侧边,女儿阿里玛古丽给全家人倒茶切馕,如果有客人在,阿依夏汉不会坐在坑上而是站在地上递茶递饭。古丽从不坐到坑上吃饭,这是做女儿的本分,照顾一家人的餐饮从来都是柯尔克族女人的责任。
早餐后,古丽的婶婶、表姐和表嫂来了,她们围着白流苏的围巾。柯尔克孜族的男人都戴白色黑边的五瓣帽子,女人平时都戴围巾。她们是来给古丽绣嫁妆的,每一个柯尔克孜族人家的炕上都会有一个长长的绣花架子。传统的花样子先是用粉笔描在一个硬纸板上再印在黑绒布上,之后用铅笔或是一个小棍沾着酸牛奶把粉笔印的图案重新描一遍,酸奶一干就变成了凝固的白色,黑布绷到绣架上,就依着这白色的图案绣,这里的绣针更像是勾针,扎过布勾回线。
△克尔克孜族女人善织绣男人乐于手工,包括手链、项链,帽子和挂毯等很多日用品和装饰品都是自己在家里手工制作出来的。
古丽的妈妈在墙边做了一个小坑,铺上几块干牛粪饼,放上平底圆锅,把发酵几个小时的面在锅里按成厚饼再盖上盖,把烧着的牛粪饼放在锅的四周,半个小时后一掀锅盖馕就做出来了。馕是柯尔克孜族人最主要的食物,隔上两三天,家里就要烤上一次馕。
周末,住校的孩子们回家了,7岁的小侄子来看马坎,他与孩子握手,并亲吻孩子的脸,男人之间行握手礼是柯尔克孜人的礼节。也是因为礼节,我们来了之后,马坎的哥哥和弟弟家都把我们待为上客,而且每次吃饭都是一次大家族的团聚,83岁的老母亲也出席。
驯养猎鹰的柯尔克孜人马坎兄弟几个聊起鹰来很地道,认为猎鹰有60种之多,其中有40种可以单独抓获猎物养活自己。猎鹰的区别在于很多细微之处——有的爪、嘴、翅膀上有细细的皱纹;有的爪是青黑色的,有的爪是黄色的;翅膀上的毛有的像白杨树的叶子,有的像柳树的叶子。另外体型也不同,如在阿合奇的哈拉布拉克乡,有一种叫“柯然博孜”的鹰肩膀比较大,是很凶猛的品种;在喀什地区的阿克陶,有一种鹰的爪子外面有个洞,甚至可以穿过一根筷子。鹰的雌雄一般看个头,个头小的是公的,个子大的是雌的。鹰是长寿鸟类,普遍能活40?60年,一般通过毛色来看年龄,年龄大的鹰毛色全身变黑,而年轻的鹰翅膀下面有很多白毛。
△苏木塔什乡猎鹰场上的猎人都有一套表演程序,虽如此,也依然令人感觉场面刺激而热烈。
在阿合奇周边的山里,猎鹰通常栖息在山麓间的开阔地或是河谷灌木丛里。柯尔克孜人抓鹰有三种方法:一是直接去高山上的鹰巢里抓,出于保护的考虑,只能抓其中的一两只,不能全部拿走;第二种方法是诱捕,即把以前抓的鹰拴在木桩上,旁边用铁夹子夹住一只兔子,老鹰想吃却抓不到,天上的鹰看到它的动作后,冲下来捕捉猎物的时候就会被夹住;第三种方法也类似诱捕,选择天气晴朗的时候,在戈壁滩上搭四个细细的柱子,上面罩上网,网下放置兔子等猎物,在兔子的脚上绑上绳子,当人在远处拽动绳子的时候,兔子也跟随蹿动,引来老鹰,而鹰的视力只能分辨黑白,对绿色的网是看不到的,在它冲下来的时候,就会被网裹住。
△在捕猎的过程中,只有遇到猎物时鹰的眼罩才会被拿掉。
马坎8弟兄中,(连他)有3个是驯鹰高手。“抓回的鹰最重要的是‘熬鹰’”。马坎家的院子里就有一个结在两根树杈之间类似秋千的装置,这就是熬鹰的地方,整个过程需要7到10天,让鹰戴上眼罩,不吃不喝,发现它瞌睡就用木棍击打它的脑袋,人也跟着熬,所以与其说熬鹰还不如说是熬人。马坎说:“之所以让鹰站立在这么一个晃悠悠的‘秋千’上,是为了让它适应日后马背上的晃荡,否则马匹奔跑起来后,鹰的翅膀容易张开,就无法及时俯冲捕捉猎物。这样驯出的鹰,在马背上坐得整齐,一旦眼罩拿开,就能准确扑向猎物。”
△春天,托什干河水还小,从村庄骑马擎鹰过河去打猎。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们发现山上的一只狐狸,马坎兄弟群起围追最终还是无果而回。
驯鹰人需要吃苦耐劳,并且动作灵活、头脑聪明,可谓是智勇双全。鹰很机灵,它能通过人的眼神看出恐惧、猥琐。只臣服于能控制它的人,如果驯鹰人不行,很容易被鹰抓伤。人要比鹰聪明才行。
喂鹰也很有讲究,要让鹰的胖瘦随时保持平衡,吃得太饱鹰会跑掉,要维持一定的饥饿感,让它随时保持清醒。每天喂的时候要看眼神、体型,还要称重量。有一种当地人叫“阔药”的东西(其实就是白毡子),如果感觉头天的食物没有消化完,就让鹰吞咽白毡子,这样一两天后未消化的食物会连着毡子一道排出来。如果胃里没有东西,第二天就能吐出来,而如果胃里有未消化的食物,则在三四天后才能排出,比如“呱啦鸡”的爪子、野兔的牙齿等。
△作为一位训鹰的猎人,马坎凝视自己雄鹰的眼神就像一位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
鹰是肉食动物,一只鹰每天要吃几公斤羊肉,由于羊肉很贵,猎人们现在大多养鸽子来喂鹰,另外政府给阿合奇地区的60户猎鹰户每个月500元的补助,一般来说这费用是不够的,猎户每个月还要自己花费不少,所以能够饲养猎鹰的家庭,经济条件都是很好的。
跟随马坎兄弟出猎放鹰必须骑马,鹰重的能达八九公斤,仅靠人的体力是不行的,阿合奇县周边的柯尔克孜族人,一般在马鞍上支有一个像拐杖一样的架子,支撑架鹰的手臂。放鹰的马不是一般的马,需要速度快、灵敏和耐力好的。以前猎人们进山打猎,一般都要在山里走数日,如果马的耐力不好,很难支撑。马坎养有16匹马,其中只有4匹可以放鹰,最好的一匹是2003年从和静县买来的,是一种名为“图勒帕热”的品种,它的名字是“托热哈什嘎”,意为额头上有白毛,毛色深红棕色。
△除了鹰,还有忠实的狗和良驹,都是克尔克孜人打猎的法宝。
柯尔克孜人打猎的行头很讲究,马坎兄弟们头戴狐狸皮的帽子,上身穿棕黄色骆驼毛呢的长款大衣,腰间用皮带束紧。马匹的装扮也很漂亮,身上披着色彩鲜艳的马衣,由各家女人们手工制作,上面的图案是纯手工刺绣的。其中一件马衣上还绣有鹰的图案。最特别之处,就是马鞍前部类似拐杖的装置,其一头抵住鞍子作为支撑,一头放置架鹰人的手臂。
我们和另外7个猎手分骑不同的马匹,带着4只猎鹰和一只猎隼,穿过村中小路,来到河谷的乱石滩中。这段时间正赶上南疆的沙尘天气,天空阴黯,制造出更加苍凉的气氛。在纷乱的马蹄声中,我们有一种“擎苍轻骑不须归”的豪迈之情,似乎回到了远古时代。
△训养的鹰也要保持它的野性,还要学会与人和马的配合。
马匹须依次渡过托什干河,冬末的水量虽然不是很大,但也淹至马肚子了。水很湍急,我的马好几次在水中打了趔趄。走到水中央的时候,望着身旁急速流过的河水,甚至有几分晕眩,赶紧将目光投向对岸要到达的地点,并把马头调整为斜前方,迎着水流的方向走,否则很容易被水流冲得站不稳。
奔跑在空旷而深邃的山谷中,老大挥手马队骤停。旁侧的山崖上,发现一只狐狸,颜色和山体融为一色,除了猎人如炬的眼睛,普通人是很难发现的。山崖很陡峭,要直攀上去很困难,于是我们绕到山后,发现有比较平缓的山坡可供攀登。而待绕到山前,狐狸已经不知逃窜到何处了。退下后,我们在河谷的灌木丛中继续寻找猎物。大家分散开来,进行地毯式搜索,马匹迈着轻快步,轻盈而有节奏地前进。忽然后面的兄弟发现一只隐藏在草丛中的呱啦鸡,众人立即掉头向同一方向狂奔,马坎手臂上的猎隼飘然而下,准确地逮住了猎物。
△鹰被放飞去追逐一只奔跑的兔子。
我们在雅朗台四五天的时间里,马坎的弟兄们组织了两三次出猎,我问这样的活动经常进行吗?他们说,过去以游牧为生的柯尔克孜族人经常出猎;而近些年来由于生活方式的演变,柯尔克孜族基本定居了,不再以打猎为生,猎鹰的作用越来越小。而且现在环境破坏很严重,野生动物也越来越少,再加上自家的农活也多,出猎的时间并不多,大多作为一种娱乐活动而存在。另外在“托依”(婚礼)和“那泽尔”(家人去世一年后家族的聚会)等时候,大家才集体组织出去打猎。
相信柯尔克孜族人能坚守住这古老的鹰猎传统,在戈壁大地上,雄鹰依然翱翔,骏马依然奔驰。
△旷野之上眺望的猎人与狗,很容易让人想像成一部中亚风光下的故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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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文明》2010.0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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